1400公里,“夏候鳥”赴大山孩子的星火之約

來源:  新法治報     |    日期:  2025年08月05日     |    制作:  肖琳琪     |    新聞熱線:  0791-86849110

  “支教就像是一群人來了,一群人又走了,但我只有在夏天,才能看到這么明亮的星星。”

  1400公里,是首都北京到江西上饒婺源縣賦春鎮(zhèn)長溪村的距離。

  北京,有所北京理工大學(xué),大學(xué)里有個星火支教團;長溪村,是個山村,有許多仰望星空的孩子。大學(xué)生們和孩子們中間,有個村黨支部書記,叫戴向陽。

  2015年夏天,孩子們的渴望,通過戴向陽傳遞到了首都北京,大學(xué)生們聽見了大山的呼喚,如同候鳥般,跨越千里,來到長溪村,開啟了延續(xù)11年的支教。

  “我翻過自己的大山,又走進了另一座大山,只為讓更多雙眼睛,看見我所看見的世界。”支教大學(xué)生說。

  “支教就像是一群人來了,一群人又走了,但我只有在夏天,才能看到這么明亮的星星。”山村里的孩子說。

  光陰流轉(zhuǎn),昔日的火種已經(jīng)盈盈如炬。如今,通過近300名大學(xué)生志愿者的接力支教,在星火支教團的陪伴與啟迪下,長溪村60余名學(xué)生陸續(xù)邁入大學(xué)校園,走出了大山。

  “老師到了,點爆竹!”

  大點的孩子幫老師搬著行李,年紀小的跟麻雀似的,撲哧撲哧地圍著老師。

  膠鞋踩在青石板上,發(fā)出“嗒嗒嗒嗒”的聲響。7月7日,小暑。正當晌午,麗日當空。長溪村黨支部書記戴向陽在巷子里快步走著。這天,是長溪村的“大日子”。“支教團等下就要來了,喊你小孩準備好。”不等進屋,戴向陽站在村民家門口說完,又朝著另一戶走去。寧靜的山村,因為戴向陽的這一嗓子,開始躁動起來。原本空蕩蕩的村路上,一下就擠滿了人,孩子們像蟄伏已久的精靈,呼啦一下都蹦了出來。

  戴向陽在人群中穿梭,指揮掛好歡迎的橫幅,又接過村民遞來的爆竹轉(zhuǎn)身鋪在馬路上。“叮咚——”手機提示音響起,他看了一眼消息,立即揚聲:“老師到了,點爆竹!”瞬間,爆竹聲響起,孩子們尖叫著、大笑著,捂著耳朵四散跑開。

  大巴穩(wěn)穩(wěn)停下,一張熟悉的面孔先從車里露了出來。“是火火老師(孩子們對支教老師劉炎的昵稱)!”不知道是誰在人群中高聲喊了一句。很快,孩子們一擁而上,頓時將大巴的車門圍得水泄不通。21名支教老師好不容易全都下了車,大點的孩子幫老師搬著行李,年紀小的跟麻雀似的,撲哧撲哧地圍著老師。劉炎本來想一下車把行李放好的,現(xiàn)下兩只手都被孩子掛住,讓他動彈不得。

  山村,在這一刻徹底沸騰。

  戴向陽拿出手機,記錄著正在發(fā)生的瞬間,和過去的十幾年一樣,在網(wǎng)上推介家鄉(xiāng)。戴向陽是時代的弄潮兒。1998年,Windows98橫空出世,“網(wǎng)民”一詞在中國誕生,他便一頭扎進了互聯(lián)網(wǎng)的熱潮。2005年,他放棄優(yōu)越的條件,毅然返鄉(xiāng),靠著在各大論壇發(fā)帖,將長溪風光推向公眾視野。觀景旺季,長溪村日迎游客上萬人次,村民的收入也逐漸增多。

  可是,在家鄉(xiāng)扎根越久,戴向陽越發(fā)覺得,山村與城市間的鴻溝遠不止于收入、道路或信號,更在于教育的懸殊。

  “村里缺好老師,優(yōu)秀的請不來,愿意來的只有初中學(xué)歷。”孩子在村里讀完小學(xué)三年級后,要想繼續(xù)學(xué)業(yè),就必須去賦春鎮(zhèn)中心小學(xué)上課。戴向陽感慨萬千,在走到公平起跑線之前,這里的孩子光是上學(xué),就得先走17公里山路。

  從2007年起,戴向陽便開始在網(wǎng)上頻繁發(fā)帖,呼吁大學(xué)生志愿者利用暑期為長溪村的孩子支教。2010年,帖子被武昌首義學(xué)院(原華中科技大學(xué)武昌分校)的學(xué)生發(fā)現(xiàn)。于是,山里,第一次來了大學(xué)生。

  大學(xué)生要來支教的消息一傳十,十傳百,大家紛紛將自家的小孩送了過來。之后,武昌首義學(xué)院支教隊連續(xù)5年如約而至。2015年,北京理工大學(xué)的學(xué)生接過了這根接力棒,一干便是11年……

  今年支教團招了將近120名學(xué)生。除了過年,也就這個時候村子里最熱鬧了。這些年來,村里房子新了,路變好了,年輕人卻越來越少。前兩年村里學(xué)校撤并,孩子都去鎮(zhèn)上或縣里讀書,長溪村也就成了“老人村”。只有支教團到來,孩子們回到長溪上課,村子才會恢復(fù)往日的生機。

  支教干了這么多年,已經(jīng)成為長溪村每年夏天必不可少的事情。每到這個時候,鄉(xiāng)親們總是問起:“向陽,支教什么時候開始?”一次支教,要做的遠遠不止這些看得見的工作,戴向陽每年這個時候都忙得暈頭轉(zhuǎn)向。但是看著孩子們開心的笑容、家長們越來越重視教育、村子里一年比一年多的本科生,他就覺得把支教繼續(xù)干下去,一切都是值得的。

  7月7日下午,雨開始淅淅瀝瀝地落下,消散了周遭的暑氣。戴向陽覺得,支教老師們的到來,也像這場久違的甘霖。

  “山的那邊是什么?”

  “第一年走的時候我哭了,不是為了離別掉眼淚,因為我知道明年還會再來”。

  “每次回長溪,就跟過年要回家一樣。”劉炎從深圳趕來,他向公司請了5天年假,在景德鎮(zhèn)和支教團集合后,一起來到了長溪村。這是他第十年來到長溪。劉炎今年29歲,和這一批支教團的學(xué)弟學(xué)妹們待在一起,他有一些感慨:“支教團的老師都比我最早帶的學(xué)生小了,這下都像是我的學(xué)生了。”劉炎記得去年,下了高鐵站,來接他的是自己2016年教過的學(xué)生——小寶。車子開了兩個多小時,他們一路上聊了許多。小寶如今成了小老板,談吐與以前有了很大不同。劉炎感慨時光易逝之余,內(nèi)心更多的是欣慰。

  劉炎出生在湖北省黃梅縣的一座小山村。生于斯,長于斯,“山的那邊是什么?”對他來講不是語文課本上鉛印的墨字,而是自己童年面對大山最原始的發(fā)問。“要想走出大山,讀書是最堅實的道路。”劉炎說,“我希望點燃孩子們對知識的向往,讓更多眼睛看見我如今所看見的世界。”于是,大一期間,劉炎和同學(xué)在網(wǎng)上看到戴向陽發(fā)的支教招募帖,便著手動員班上同學(xué)組建了支教隊伍。2015年暑假,劉炎作為支教團團長,和另外13名同學(xué)一起,懷揣著近乎莽撞的熱忱,一頭扎進了長溪。“初來乍到,沒有資金、沒有團名,困難不少,但大家都樂在其中。”劉炎回憶道。“第一年走的時候我哭了,不是為了離別掉眼淚,因為我知道明年還會再來。這個事情既然做,就要做到底。”劉炎說。

  2016年,這支隊伍有了響亮的名字——“北京理工大學(xué)星火支教團”。在學(xué)校教育基金會的支持下,星火有了持續(xù)燃燒的根基。如今,北京理工大學(xué)每年3月至4月都會組織一場全校范圍的招募,報名者需經(jīng)過三輪嚴格面試篩選,最終只有20名佼佼者脫穎而出,加入支教團。出發(fā)前,志愿者還會接受為期一周的系統(tǒng)培訓(xùn),為前往長溪支教做準備。支教團到了長溪,大山里開起了藝術(shù)節(jié),志愿者與孩子們同畫一幅畫,同唱一首歌。顏料在指尖綻放,歌聲在屋檐下盤旋,書法書簽、折紙?zhí)箍?、拼貼詩……擺滿了整個走廊。五湖四海的鄉(xiāng)音在這里匯集,大學(xué)生們將山外的世界描成畫卷,鋪展在孩子們面前。站在三尺講臺,志愿者最想做的,就是讓星火點亮所有望向自己的眼睛……

  近些年,劉炎聽到過一種聲音——“短期的支教有沒有意義?”對于這個問題,劉炎起初也有些答不上來??蓾u漸地,他愈發(fā)堅定了自己的想法。“21天可能改變不了什么。但我們每年都來,這種改變是潛移默化的。就像支教團的名字一樣——星星之火,可以燎原。”“教育就是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,一朵云推動另一朵云,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。”何珊是今年星火支教團的團長,這是她連續(xù)第二年來到長溪村??吹綄W(xué)生戴宇涵去年寫在黑板上的暖心留言,何珊發(fā)出了這樣的感慨。

  戴宇涵從2015年便作為學(xué)生參加了支教活動,老師們都說他是被支教團看著長大的孩子。他熱愛踢足球,今年7月還代表學(xué)校踢了上饒市中小學(xué)校園足球比賽。數(shù)年來,支教老師紛紛鼓勵戴宇涵把球踢出大山去,去北京、去世界追尋自己的夢想。“‘星火’來到長溪村,給每一個人都種下了夢想的種子。”

  今年暑假,因為高二升高三的緣故,戴宇涵無法參加這次支教,所以他特地提前一年在黑板上留言,鼓勵何珊無須太大壓力,“每一屆‘星火’都是最好的星火”。他還提前拜托小伙伴:老師來的時候,要幫他們搬行李,上課要維持好秩序。戴宇涵曾經(jīng)對何珊說,他希望自己未來能做一個對社會有貢獻的人,實現(xiàn)真正的人生價值。他還要像每個來長溪村的支教老師一樣,去有需要的地方,把光和愛傳遞下去。

  “鳥兒飛呀飛……”

  “‘看見’每一個孩子,‘聽見’他們內(nèi)心澎湃且獨特的聲音,并且鼓勵他們大膽表達。”

  7月25日晚,2025年星火支教的告別晚會在大山深處溫情上演。小小的操場上搭起了一個略顯簡陋的舞臺,但并不妨礙支教老師和學(xué)生們共同獻上精心編排的節(jié)目:合唱、舞蹈、笛子獨奏、吉他彈唱。有人唱歌跑調(diào),有人舞蹈跳錯了動作,在這方小小天地,插曲不斷,卻有著濃濃的溫馨。13歲的方依諾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參加告別晚會。對她而言,夏天總是美好的:暫別了縣城的學(xué)習,回到老家與朋友重聚,更重要的是,能見到那群遠道而來的支教老師。美中不足的是,每年這時候總得經(jīng)歷一次離別。

  方依諾還記得自己原本在長溪讀書,一場大雪后,母親將她送到婺源縣城求學(xué),寄居在小姨家。起初她很想家,想念在長溪的朋友,但后面也就慢慢習慣了。與村里活潑的孩子相比,她顯得安靜內(nèi)斂。支教老師鄧子儒說:“依諾看上去確實比較沉靜,但用心相處后就知道她真誠又可靠,也是個愛笑的女孩。”

  這份特質(zhì)在支教招生時就有了“端倪”。一開始,支教團需要挨家挨戶走訪適齡學(xué)生家庭,方依諾便自告奮勇成了向?qū)?,一路上話雖不多,卻禮貌周全地向村民介紹支教團的來意,幫志愿者高效地完成了任務(wù)。

  上課后,鄧子儒的溫柔與耐心贏得了方依諾的喜歡。于是,方依諾幾乎每天都變著花樣送上禮物:自制涼粉、編織花環(huán),還有精心刻上老師名字的黏土戒指。

  李敏琪也是方依諾特別喜歡的老師之一。李敏琪教文學(xué)鑒賞課,課上,學(xué)生們需要從經(jīng)典詩句中擷取意象和文字,進行充滿想象力的拼貼組合。在批改作業(yè)時,李敏琪發(fā)現(xiàn),這些在日常交流中不善言辭的孩子,拼貼出的詩句卻像一扇扇小窗,可以看見孩子們心底獨特而洶涌的情感。“嫩綠的柳條從樹縫漏下來,雨點跳上花瓣,頑皮的風在山洞里鉆來鉆去……”方依諾作的《春鈴》一詩就讓她眼前一亮。

  “短短幾節(jié)課能教的知識有限,”李敏琪坦言,“比起這些知識點,我覺得更重要的是一群遠道而來的人,走進這片交通不便、信息相對閉塞的土地,‘看見’每一個孩子,‘聽見’他們內(nèi)心澎湃且獨特的聲音,并且鼓勵他們大膽表達。”就像劉炎所說的,只有平視孩子們,才能發(fā)現(xiàn)他們身上更多的閃光之處。

  方依諾珍視這種“被看見”的感覺。老師們像朋友一樣和她聊天,尊重她的想法,甚至愿意和她分享自己的小秘密。這份真誠,讓她愿意向大家介紹自己的秘密基地,愿意在清晨邀請老師們登山共賞日出,將最美的風景留給這群特別的大朋友。

  告別晚會結(jié)束,鄧子儒哭著抱住方依諾:“你真的很懂事,老師希望你快樂。”方依諾好不容易憋住的眼淚又掉了下來。

  不過好在經(jīng)歷過一次次離別,方依諾似乎已經(jīng)慢慢學(xué)會了這一課。在方依諾的秘密基地里,李敏琪曾問她,怎么看待支教老師的離開?當時,她似乎不想提起這個話題,但是后面又想了想,像是隨口一說:“支教就像是一群人來了,一群人又走了。但我只有在夏天,才能看到這么明亮的星星。”

  7月27日,是支教團返程的日子。大巴停在當初來時的位置,村路旁的石墻上,還掛著紅彤彤的紙屑,是之前為了迎接支教老師放爆竹留下的痕跡。老師和孩子們依依不舍,哭作一團。

  送別的隊伍里,何珊望見了阿圓(化名)。他坐在輪椅上,笑著向何珊揮手。疾病讓阿圓從小無法行走,也難以正常交流。

  何珊的思緒飄回支教團剛來的那天,阿圓也在。他坐在輪椅上,手指指向天空,嘴里一直含糊地重復(fù)著一句話。何珊聽不清,就蹲下身來,這才聽清阿圓一直說的是:“鳥兒飛呀飛……”何珊當時想著:阿圓在想什么?或許因為我們的到來,讓他感到快樂。

  大巴鳴笛聲將何珊拉回到眼前。這一刻,阿圓的那句“鳥兒飛呀飛”,在何珊心里多了一層含義。

  大山里的呼喚,已經(jīng)形成浩蕩的季風,星火支教團就像一群候鳥,順著風遷徙,翻山越嶺,每年都會飛回到這片土地上。

  值班編輯:傅藍天

  值班審核:周艷華

  值班編委:郭寧



一鍵分享